泡泡瑪特(Popmart)用15年時間證明中國人能玩出百億營收,市值直逼3000億港元;旗下王牌IP Labubu(中譯「拉布布」)去年收入暴增7倍榮登「一姐」,甚至成為泰國旅遊大使。由香港藝術家龍家昇2015年創作,到2019年推出盲盒,這位頂流女星用10年時間上位,形成新的情緒消費模式。
撰文:李潤茵 本刊記者
搶瘋了!無論喜歡與否,若然未聽過Labubu,證明你已經out了──這隻毛茸茸、尖耳朵、鋸齒牙,來自北歐森林的小精靈,今年4月推出第三代「前方高能」系列,上線12秒即售罄,摩根士丹利因而調高母公司泡泡瑪特目標價至273港元。
截稿時,Labubu 3.0隱藏款在潮玩平台「千島」已炒至1883元(人民幣.下同),溢價19倍;另一邊廂,全球泡泡瑪特門店,幾乎日日排長龍,這種現象以前只有蘋果手機及Nike波鞋會見到;
另一個「不尋常」現象,還有泡泡瑪特應用程式,上月突然一日內排名急升,一度登頂美國購物榜。要知道在關稅戰下,品牌產品在該區已經漲價,但是無阻「美國人搶Labubu 3.0,官網、TikTok搶不到,就到二手平台買,價錢貴中國一倍」,紐約華人Belinda向本刊表示:「泡泡瑪特在美國很受歡迎,美東銷量是全美第一。」
從紐約到倫敦、米蘭再到巴黎,人們不惜凌晨4時,前往泡泡瑪特店外排隊,很多人無法理解,Belinda亦不例外。她在美國生活超過10年,自從2年前,工作地方附近開設了Popmart後,她每天上班總打問號:「為什麼那些年輕人天天都在排隊呢?」
媽媽愛盲盒
「起初我認為他們很儍、很幼稚,但當自己『入坑』(即迷上某種東西)後,才發現大家一樣儍!」Belinda忍俊不禁道,並向記者展示過去4個月的「戰利品」,目測近90件,包括手辦及毛絨公仔,花費超過2000美元(約1.56萬港元),「對比資深玩家,我已算少」。
Belinda是專業化妝師,即將「奔四」,育有兩名年幼女兒,「我會告訴她們是『媽媽的玩具』」,並表白對Labubu是一見鍾情,因「醜萌」符合她審美標準,「剛開始喜歡Labubu時,曾跑到門店查詢,豈料一句『買不到』,瞬間刺痛我!」
自此一發不可收拾,Belinda榮升泡泡瑪特常客,每星期光顧一兩次,無法抽空到實體店,就轉戰網購或直播,「畢竟Labubu產品數量有限,買到手便會空虛,於是我開始研究其他IP,所以泡泡瑪特以外,其他潮牌看對眼都會買」。
這位媽媽豈會看不穿「飢餓營銷」套路?儘管如此,仍樂此不疲,甚至形容快樂程度,不亞於配到愛馬仕(Hermès)包包,皆因她收穫滿滿「情緒價值」。
何謂「情緒價值」呢?Belinda強調,跟價錢未必有關,即使「一娃難求」的Labubu 3.0,中國官方原價亦不過99元,當然一隻公仔索價近百,是否值得見仁見智,但不要忘記泡泡瑪特是通過「盲盒」方式出售Labubu。
「有些人喜歡『拆盲盒』那種未知帶來的刺激感,有些人則追求『集齊全套』的滿足感,所以不斷回購,甚至有種『情緒價值』是見到自己買的東西漲價,即使知道並不賺錢,但你都會覺得開心。」
人們可能僅將「盲盒」視作遊戲,不過認真玩起來都講究技巧,Belinda便最享受「鑽研攻略」的過程,皆因她想提高抽到「心願款」的機率,於是她嘗試「搖盲盒」來找出竅門,通過估算重量、撞擊點及盒內空間,從而推測盒內所藏是否心儀款式。
當然要掌握這門「秘技」離不開「交學費」,泡泡瑪特的招股書中的數據顯示,約70%潮玩消費者為抽到心儀款式,往往反覆購買三次以上;有些玩家會選擇加操,Belinda為訓練「手感」已將「巡舖」當例行公事,還遇上同路人,「即使當天沒返新貨,我都習慣落場搖一搖,經常碰到另一位女生,她同樣是趁午休摸盲盒」。日子有功下,從小紅書視頻所見,Belinda命中率達八九成,她直言比起「自己擁有」,現在更喜歡「幫別人擁有」。
愛馬仕群組
「我原本是很理性的,從沒收藏玩具的嗜好,但現在Labubu 3.0搶貴到250元,我仍然『跟風』下單」,Belinda坦言曾經困惑,直至後來發現,「跟我一起買愛馬仕的女士,原來現在都搶Labubu」,她頓時釋懷:「有時花錢都不開心,若然用錢買到開心就買吧」,畢竟買Labubu只是「小錢」,甚至仔細回想,買愛馬仕跟買泡泡瑪特,消費體驗也有相似地方。
事關兩者都要做足功課。別以為Labubu單價低就沒有假貨,相反由於二手市場熾熱,市面早己充斥「祖國版」,所以每隻正版Labubu,基本上都有防偽碼,形同名牌手袋的序號,但是要數最大共通點,還在於「同樣都要搶!」
既「養馬」又「養娃」的人遠不止Belinda──在訪問過程中,記者嘗試尋找泡泡瑪特粉絲,發現多數剛剛「入坑」的新手,通常都是成熟事業型女性,固然有已為人母,專業人士亦不在少數,舉例今年40歲、從事金融業的Lyle,已經換上公仔包掛,而且不只掛Labubu,還有另兩款泡泡瑪特旗下IP,Skullpanda及Crybaby。
「我的工作大部分時間都在出差及開會,久了會覺得疲累枯燥,有次無意間逛泡泡瑪特,覺得Skullpanda太漂亮了,於是買了幾隻,跟包包都很搭,也為出差添上樂趣。」她解釋,那是源於對「萌物」(可愛的東西)的喜愛,等同「看見可愛的小貓小狗一樣感覺」。
潮玩僅屬年輕人玩意嗎?實際上,泡泡瑪特的核心消費群是18至35歲,集團副總裁文德一曾經透露,無論是國內抑或海外,均是女性客戶居多,佔75%。問題是為何99元Labubu會搭上高奢手袋呢?背後離不開「Lisa效應」,始終這位南韓女團Blackpink成員等於「流量密碼」,2024年率先自爆遭Labubu「圈粉」,其後同團Rosé,還有Rihanna、Dua Lipa等國際級明星,相繼加入「帶貨」,她們都並非擔任代言人,卻自發將Labubu掛在包包,這種搭配甚至吹進「Hermès 25秋冬秀場」。
「當Labubu已經成為潮流,擁有一隻等於變得與別不同時,性質其實是跟愛馬仕一樣。」港大經管學院市場學首席講師范亭亭憶述,起初就在孩子學校活動中,留意到有家長用Labubu作為愛馬仕包掛,從而激發她進行研究,「哪款Labubu配哪款包包,也是經過精心挑選」。
在時尚圈內,有業界人士透露,「Labubu包掛」儼然社交貨幣,在商務場合發揮small talk(閒聊)功能。99元Labubu正在「高攀」愛馬仕嗎?實情可能恰恰相反,兩者本質上都是提供「稀缺感」,但近年奢侈品需求放緩,頂奢品牌更面臨老化,潮玩反助注入年輕元素。
「八十年代,百事仍是很新的品牌,當年美國人只認可口可樂,於是百事便邀請了Michael Jackson拍廣告,宣傳口號為『百事新一代』(Pepsi Generation),傳遞訊息就是可口可樂很經典,只是仍選擇它證明你老了,年輕就該選擇百事。」
范亭亭認為,借用昔日那場「可樂戰爭」(The war of Coca-Cola and Pepsi)也能解釋當下拿着愛馬仕包、通常年齡比較大,而極具消費能力的階層,為什麼會搭配相對「廉價」的Labubu包掛呢?答案就是「證明他們仍然很『潮』,因Labubu代表年輕時尚」。
毛絨情意結
Labubu「破圈」(突破既有社會階層,被更多人接納及認可)不是獨例,有沒有留意到近年Chiikawa、Squishmallows及Jellycat等同樣掀起熱潮?其實都並非偶然,這些「萌物」的目標受眾都是指向成年人。
去年,市場研究公司Circana發表報告顯示,全球Kidult玩具市場營收達45億歐羅(約400億港元),增長2.5%;所謂「Kidult」泛指12歲以上,成年後仍然喜愛玩具、動畫及遊戲的消費群,此概念非新鮮事,早在幾十年前已經形成,樂高套裝便是經典Kidult玩具。
泡泡瑪特憑什麼登頂呢?平情而論,該公司2010年已成立,不過「盲盒」並非他們獨家專利,甚至一度遭官媒狙擊批評,2020年上市後股價插水,直至2024年業績絕地反彈、收入暴增107%。歸功於Labubu將Lisa流量變現外,實際上還有項增長點非常亮眼──毛絨品類營收增近13倍﹝圖一﹞。
近年,原本目標客群為兒童的毛絨公仔,核心消費者轉變為成年人。泡泡瑪特以外,還有另一個品牌,連股神畢非德都投資的Squishmallows,也是高達65%購買者為18歲到24歲,他們當中甚至有名近30歲的「狂粉」收藏量足以納入健力士世界紀錄,截至2023年底達1523個。
英國品牌Jellycat都很經典。成立於1999年,產品原本針對嬰兒,起用高級毛絨,曾在2008年及2020年兩度面臨經營危機,後來與亞馬遜展開「療癒系行銷」解困,2023年收入達20億港元,實情早在2014年,品牌已轉向全年齡層,18至35歲佔比超過四成。
「我身邊也有很多年輕人,買Labubu是放枕頭邊、帶着睡覺。」來自雲南的劉小姐,今年3月開設小紅書帳號「娃三代」,跟奶奶及媽媽創業編織Labubu衣服,原定目標是「每年銷售100套」,結果單單5月,訂單已經應接不暇,僅半個月收逾140張而提早達標,「手織可能更有溫度!」她透露,客戶年齡30歲以上居多,他們同樣都會「擬人化」,意思就是「他們會把Labubu當孩子,一年四季不同穿搭,夏天想要夏天衣服」,所以近期澳洲銷量很好,皆因當地正值冬天,適合穿毛衣。
劉小姐很理解顧客心情,憶述自己兒時都會給公仔做衣服、做小床,「很多人覺得玩Labubu幼稚,但其實自己喜歡就好」。
成年人玩毛絨公仔真是幼稚嗎?查實早於2019年,倫敦國王學院哲學教授Simon May著作《可愛的力量》(The Power of Cute)已經提出,愈來愈多成年人收藏毛絨公仔,主要源於童年和成年之間的界線愈趨模糊。他提出,「兒童」其實是近代概念,回顧歷史的話,中世紀即使嬰兒都是「縮小版成年人」,連畫作都呈現出「髮線後移」,而且早期許多孩子根本活不到成年,啟蒙運動後,「兒童」概念才逐漸成形,二十世紀初開始保障兒童權益,1959年聯合國發表《兒童權利宣言》,倡導兒童享有「特殊保障及照顧」,自此「兒童」作為人生階段真正確立。
惟來到二十一世紀,隨着高齡化、零工經濟,甚至AI崛起等新形勢湧現,全球面臨百年未有變局,社會及經濟結構轉變,即使法定年齡仍然存在,今時今日的「成人」經歷,也跟父母輩截然不同,舉例結婚和生子,許多傳統「成人」里程碑在現實中不斷推遲,已經不是「三十而立」,所以有人會覺得「做成年人愈來愈難」,不確定性愈來愈大,甚至失去自由,反觀童年永遠無憂無慮。
——節錄自6月號《信報財經月刊》